一纸胡言

【郭荀】暑色 (旧文贺七夕)(一发完)

这年才入了暑,日头便像是要将自己燃尽般烤灼着大地。
郭嘉幸得自己不用每日上朝,单穿着一件薄衫斜靠在尚书令府荀令君卧房的桌案旁,一边读书,一边打盹。
恍惚间,房门被轻推而开,着一身黑红朝服的人影迈步进来。郭嘉打了个哈欠,笑盈盈地伸出胳膊,果然被人一把握住。
荀彧一把手攥着他骨节分明的手腕,叹了一声:“奉孝,你又瘦了许多。”
郭嘉平时总在想,荀文若此人哪里都好,相貌堂堂,气质文雅,腰身也比看上去的柔软得多,就是太爱操心,国事、家事、就连他最近是不是多喝了几杯酒,少长了几块肉都要挂在心上。
说实话,郭嘉实在是怕热,现在这种鬼天气,要真让他在外面晒上一个时辰,不半死也要昏上一昏,即使坐在屋中,他也觉得身体比往日沉重些,所以也不大吃得下饭。但这种事他定然不会跟荀彧念叨,而且就算说,从他嘴里出来也会变了味道:“文若,你看日照天下,就连作物都被晒得发蔫,然人食五谷杂粮,食多了发蔫的东西,人也会跟着不精神。再者这粮草自有定额,我少食一口,明公的将士便多一口,这岂不一举两得。”
荀彧白了他一眼:“强词夺理,歪理邪说。”
郭嘉笑得开怀,荀彧便干脆不再搭理他,自顾自地拾起地上被他弄散乱的书简,一一摆回案上。然后坐在另一边,阅起文书来。
“文若。”
郭嘉叫了一声。
“嗯?”
“我便喊喊你,看你可否还搭理。”
荀彧拿他没办法,伸手递他一卷文书,郭嘉不接,反倒是抢过他手中正在看的那部:“我要看文若这本。”
荀彧也不知道就这么个在酷暑里看着病恹恹的人,是怎么有这么多的闲力搞些无聊的事情烦扰他。
事实证明,在不断烦扰荀令君的事业上,郭奉孝果然有着无穷的精力。
譬如,那件事。
“不可。”
“为何不可。”
荀彧立刻伸出三个指头:“不可之处有三,此一、奉孝近日气色差,身体弱,不宜操劳。此二、刚才我咳嗽了几声,大概是得了伤热,恐是会传染。”
郭嘉一把握住他修长的指节,满脸笑意:“那第三呢?”
忽然像是被噎住舌头,暂不出声的荀彧顺着窗户看了一眼日头,回过头又横了一眼郭嘉:“这...三嘛,这才申时,太阳还在高处,哪有在这......”
白日宣淫这四个字,郭嘉实在有十足的兴趣要从这位平日礼法周全的荀令君嘴里听到,所以他故意凑得更近,在荀彧耳边哈气:“嗯?在这干什么?”
荀彧被那略带酒香和药香的气息扰了神思,就一个不留神被除了一件外衣,只能无奈地责怪一声:“奉孝,胡闹。”
既然被骂了胡闹,就不能白被骂,郭嘉又将他那件内衬脱去,神色倒是如常,仿佛他没在做一件需要极其隐晦之事,倒像是提起一壶酒,轻易地掀开酒封:“文若既然说了三条,那我也说上三条。其一,我身体是否康健,文若一试便知;其二,刚才不过有花粉吹过,文若打了个喷嚏罢了;那其三嘛......”
话到此处,他早就将手搭在荀彧身下,连连不老实了几下,终于将这火烧到荀彧身上。
郭嘉实在太知人心,起初仗着荀彧以为他在和他耍赖,荀彧又自觉不会被他轻易挑拨,半推半就到这个地步后,反而又不好再扭扭捏捏,两人又不是初次了,或者说荀彧对此时并没有任何厌恶之情,太过推脱又反而显得矫情。只是这为了大白天能够宣泄他那点见不得人的欲望,还小小算计了一番,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。
好在郭嘉会得了便宜卖乖,见荀彧不再抗拒,又反而收敛了一点,没有急于褪下他的亵裤,倒像个大狗一样伏在他身上,仔仔细细地服侍。
郭嘉行军喜爱险招,行房事也总爱搞些新奇,等二人大汗淋漓地瘫在榻上时,荀文若又看了一眼日晷,居然搞了足足半个时辰,郭嘉十足用了功,此时就脱力般地在他身边昏昏入睡了,双臂还环着他的腰,这下让他连起来继续批写公文的机会都没有了。
也就只能揉着发痛的腰背,望着那张睡脸,随口感叹了一句:“奉孝......还真挺白的。”
然后打了个不起眼的喷嚏。
次日,曹操正同众人议事议到酣畅,忽然发觉今日好像少了些什么。
“奉孝呢,孤一日都未曾见过他了。”
曹操看了一眼荀彧,后者也才察觉到这事,朝曹司空摇了摇头。倒是贾诩上前说道:“臣听闻郭祭酒似乎是病了。”
“病了?”
异口同声。
荀彧自觉失态,曹操反而像是丝毫没察觉他的失态似的,大手一挥:“今日酷暑,奉孝身子一向不好,传令孤的医官,去为奉孝看病。”
传令的得了口谕,连忙下去传唤。
曹操又清了清喉咙:“令君,你平素同奉孝比较交好,你也替孤去奉孝那探探病吧。”
看着曹操那一副孤已了然的神色,荀彧就知道,果然有些事情还是不好瞒住心思缜密的上司。
不过他此时倒真顾不上这些,出了司空府就直奔祭酒府,他有百分之九十的预感,郭嘉这病,跟昨天肯定脱不了干系。就这么一想,反倒是想起昨日郭嘉在他体内时的快意,连连摇头也止不住绯红浮上脸颊。
郭嘉也顶着一张赤红的脸。
不过是因为高烧。
医官替他把脉后一脸我就知道的模样,郑重其事地把荀彧拉到一旁,他说郭祭酒久来身体虚弱,此回又染了伤热之毒,外加内火太旺导致高烧,吃些汤药,少吃酒,少操劳,多静养,免得病情加重。
多静养,他自己倒是静地住。
“文若。”郭嘉这声叫的气若游丝的,荀彧送走医官,摒下左右后,赶紧坐到他身边,生怕这口气他倒不上来就魂归九天去了,一颗心七上八下地乱撞,还不能挂在脸上。
“奉孝,你一会安心喝了药,就会没事了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等荀彧一到他身边,郭嘉那虚弱的声音似乎变得又没那么虚弱,“文若可知,嘉的病乃是文若所致。”
荀彧刚想开口说,昨日我分明提醒过你了,是你非要逞强,还怪起我来,就听他继续酸了一句:“所以,嘉的病也只要一味文若就可治好。”
荀彧一瞬间被气笑出来;“你还真是一时半会都死不了。”
郭嘉也跟着笑:“那是自然。”
紧接着几日,荀令君忙里偷闲也到祭酒府探病,或许真是多了这味药,郭嘉的病比想象中快上许多。
看着又生龙活虎地在曹司空处出谋划策的郭奉孝,安了心的荀令君就开始盘算。
自己大概是太纵容他了。
不,是太多人都纵容他了。
荀彧想着自己不如狠下心来,倒让他知道知道,并非事事都得如他所愿,也不是可以为了享乐便不顾及身体康健。
荀令君拍定主意,吩咐了管事的家丁,若是郭祭酒再来尚书令府,一律推脱客忙不见。
这决心下倒是下了,偏巧又赶上袁绍二个遗子逃往乌丸,一场关于打与不打的争论在朝堂进行的如火如荼。
荀彧觉得要打,但同时主张不打的一派说的同样有理。
这时那被数位老派的汉臣看不过眼的军祭酒,又大绽了光芒,数语便将期间利害关系一一说清,曹操当下大悦,北征乌丸被提上议程,作为智囊的郭奉孝一时间又忙碌了起来。白日在曹操身边面见朝臣,晚时就一起议定行军路线,做足战前准备。
实在是没有来尚书令府的功夫了。
“今日,郭奉孝又在司空那面住下了?”
“可不是,他近日都与曹司空同吃同寝,看来果是要出征了。”荀攸摇了摇头,“也不知这一战是兄是吉。”
荀攸说罢,却未听到荀彧回应,却见他微微垂头沉思着,当下就想到郭奉孝在曹操面前那副讨巧玲珑的样子,又意识到自己刚才所说,连连劝解:“叔叔不必太担心奉孝,他不过是同司空议事,你也知他......”
荀攸偷看荀彧脸色,没有变好也没有更忧思,暗自感叹所谓情之一事果然可让人性情变化,叔叔这种胸襟豁达的人,竟然也会为了这种事吃些小醋。
荀彧全然没理会荀攸这百转千回的心思,只朝司空府方向探了一眼:“那他岂不是完全没有意识到我在刻意疏远于他?”
荀攸一副茫然:“啊?”
“奉孝总是不顾自己身体,我想着若是疏远他些是否会让他碍于想同我亲近,便收敛些也好。可他近日忙碌如斯,惩戒的效果反而无了。”
荀攸:“......”
荀攸心道:“叔叔,我不太想听你讲下去了。”
军国兵马天下事,策士谋死天下哀。曹操和众人定好谋策,整顿兵马,不日便要出征乌丸。郭嘉终于偷下闲来,头一件事就是往荀彧府邸跑,平日从门而入畅通无阻,这日却未能如他所愿,不知道管家中了什么邪,说是荀彧在外议事,不在府内,死活也不让他进。
依着郭嘉的性子,就是硬闯倒也闯了进去,反正不会受荀彧苛责,可他倒是摇摇摆摆地从尚书令府退出来,迅速回了祭酒府。待荀彧从外归来,听管家提及此事,一方面他其实早就把下过郭嘉禁入令的事忘却,经这么一提才又想起。这些日子虽然能够在曹操那里见上几面,却没机会好好说上几句话,如果刚才他在府内,怕是会让郭嘉进来吧。这一想来,倒是庆幸自己不在,如此也好,反正他要同曹公出征,临行前也警示他要顾及身体,不可胡乱饮酒也好。另一方面,他倒是诧异,奉孝怎么会这么听话地便回去了。
接下来三日,郭嘉又来拜会,荀彧仍是推脱不见,郭嘉也不恼,就又再回去。
待到第四日,管家忽然抱着一个木盒子,匆匆忙忙地从外面进来。
“手中何物啊?”
“禀令君老爷,这是祭酒老爷差人送来的,说是一定要马上交付您,还说您一看便知。”
这奉孝又在搞什么鬼花样。
荀彧让他将木盒放在桌上,揭开盖子,便看见一卷卷书简叠放在里面,足足十几封。
不一会,荀文若书房中传出一声朗笑,笑得这位素来文雅端庄的令君前仰后合。
“奉孝!你且出来!”他边笑边喊了一句,声音不算大,只要让那在窗外偷看的人听到就好。窗朝两旁开,一束艳阳照进来,郭奉孝便就立在那束灿烂下,像个风流话本里的得了小姐传唤的书生似的,好不正经地将半个身子压在窗台上,只一笑便如春风拂过三千里,桃花开在窗棂上。
他说:“文若,我想你了。”
荀彧忽然就被一声巨响扰了梦,猛然惊醒过来。窗子被劲风吹开,外面月早就被乌云遮蔽,天阴黑地让人不见五指,他才拖起身子,想要去把窗重新掩上,狂风卷携着暴雨忽地疯了似的朝他扑面而来,打湿那张越见老态但仍然俊雅的面庞,更打湿那单薄的衣衫。
奉孝啊,奉孝,如果我能早知那是和你最后一次相见。
奉孝,我也想你了。
曹操北征乌丸已归数月,郭嘉病逝柳州的消息也早就从人人皆知而叹惋到无人提及,荀彧昨夜在窗下听着那暴雨,脑中百转千回,他不曾想到本以为自己完美无缺的伪装外壳会被一场风雨打地细碎,分明知道如果这个词是世上最无力的词汇,仍然忍不住用一个个如果质问自己。
如果前几日他未曾想过用不见去惩戒他。
如果他那日不曾让他急于去司空处复命。
如果,他还能寻回他的奉孝。
铮铮雨声,将那低低啜泣掩如无存。
匆匆数载,转眼而致,荀彧早就料到这么一日,只是他没想过当真真发生时依旧会让他感到如此绝望。或许真是天命,是他命定的劫数,五年前不告而夺将他的奉孝从他身边夺走,时在今日,又要将他一生忠志碾个粉碎。
他拜别了这个乱世枭雄,这个他曾与他有过共同理想的男人。
荀彧就又在这时记起那人的笑容,若在此时,奉孝你又站在何处呢。
空荡的食盒,无人回应。
荀彧起身在窗下翻出另个木盒,将其中一卷卷信取出,手指轻抚在早已干透,甚至都有些褪色的墨迹上。
文若吾爱。
嘉生于乱世,至今未尝知此乃有幸亦或无幸,只知既逢天下纷乱,黎民困苦,时有饿殍者,战死者横尸荒野。故自有志投于一方贤主,不求闻达于世,但求可为天下图万世之安乐,倒也不枉此生。然,嘉人微而无名,乃幸君之所厚爱,荐于明公麾下,故嘉常畏人曰:世现有彧君,后才有嘉。君子如兰,其有芳华而不妖,然嘉道君更胜于兰,花动而无态,君自不动亦有度,其貌如玉,其身如挺松,留香蒲座,满堂皆醉。嘉近日未见君者,不堪痛忍胸中之意,病痛甚矣,酌酒数杯不愈,医曰;不治之症也。故求医于爱人,望肯通融,莫教嘉早夭于斯,不能与君携志而行,定天下于贤主,稳苍生于盛世!
“文若,我既要同明公出征,少则半年,多则数年不能同你在一处了,这些文章你且慢慢看,我知道你最爱挑我文章是非,这也算能解你相思之苦。”
“就你知道。”
“文若,文若,你可得等我回来呀。”
荀彧终是拿起那杯毒酒,忽而有些庆幸,奉孝早他而去,倒不用去想若是他还在世上,是否要同他针锋相对。如此也好,这世上已无人再与他同行,不如下了黄泉问问那人。
是否愿与他等下一个——
岁月静好,现世安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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